靖康耻第64章 军心
寒风像剔骨的刀子在汴梁城外的旷野上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冻土和草屑抽打在每一个宋军士卒的脸上、身上。
牟驼岗连绵的宋军营寨前几天还人喊马嘶透着股要一口吞下汴梁的狠劲儿这会儿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除了必要的巡逻哨位大部分营区都静悄悄的可这静里头却藏着比战场厮杀更让人心头发毛的东西。
是瘟疫。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士兵抱怨头疼脑热拉肚子。
带兵的都头、指挥使们也没太在意这大冷天在外头风餐露宿感个风寒闹个肚子太寻常了。
可没过三五天不对劲了。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症状也吓人起来——烧得浑身滚烫说胡话上吐下泻止都止不住身上还开始冒出吓人的红疹子。
军中医官那点草药汤子灌下去跟石沉大海似的不见半点起色。
眼看着早上还一起啃干粮的兄弟到了晚上就浑身抽搐咽了气。
尸体被抬出去的时候那脸色青紫眼珠子瞪着别提多瘆人了。
恐慌像瘟疫本身一样在几十万大军里无声无息地炸开。
没人再谈论怎么攻城怎么立功受赏所有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灰败的阴影。
走路都绕着那些搭起来收容病人的、散发着恶臭的隔离帐篷走生怕沾上一点“病气”。
军营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草药、呕吐物和死亡的味道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帅!东营三指挥又……又抬出去十七个!孙医官说怕是……怕是‘虏疮’(古人对天花的称呼此处借指恶性瘟疫)!”一个参军几乎是跌进中军大帐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陆明远站在帐中背对着门口正看着悬挂的汴梁城防图。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扶在桌案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深深吸了口气那空气中似乎都带着营地里传来的绝望气息。
“知道了。
”他的声音沙哑透着浓重的疲惫“按老规矩尸体立刻深埋用生石灰。
他们用过的东西全部烧掉。
接触过的人单独划区观察。
” “可是大帅!埋人的兄弟都……都怕啊!今天抬尸队跑了三个抓回来两个另一个跳河了!”参军的声音抖得厉害。
陆明远猛地转过身眼中布满了血丝像两团燃烧的暗火。
“怕?谁不怕?我也怕!”他低吼一声但随即又强行压了下去声音沉得像铁“告诉各部将官谁手下的人再敢临阵脱逃惑乱军心无论官职立斩!抬尸队饷银加倍!阵亡抚恤按三倍发放!去办!” 参军被他眼中的厉色吓住连滚爬爬地出去了。
帐内又恢复了死寂。
陆明远走到帐边一个水盆前掬起冰冷的清水狠狠泼在脸上。
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脑子似乎清醒了些。
他看着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那张曾经被隐士师父夸赞有“仁心慧质”的脸如今只剩下被风霜和焦虑刻下的深深痕迹。
仁心?慧质?他苦笑。
面对这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成片撂倒精壮汉子的瘟神他那点医术简直像个笑话。
早年学医背了那么多药性赋、汤头歌认得那么多草药此刻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能号出一个人的脉象虚实却号不出这几十万大军死生的“脉”。
“报——!”又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负责后勤的转运官脸色比刚才那个参军还难看“大帅!楚州……楚州刚到的粮队在路上被金军游骑劫了一把损失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剩下的也只够全军五天……五天的嚼谷了!” 粮草!又是粮草! 陆明远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赶紧伸手撑住桌案才没倒下。
前有坚城内有瘟疫现在连肚子都快要填不饱了!这真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他挥了挥手让那面如死灰的转运官先下去。
自己慢慢走到那张汴梁城防图前目光死死钉在那高大巍峨的城墙符号上。
近在咫尺唾手可得!难道真要功亏一篑?因为一场时疫因为几顿断粮就让这百年的期盼数万将士的鲜血都付诸东流? 不!绝不!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点。
不能乱!自己一乱这几十万人就全完了! 他重新坐回案前铺开纸张开始写信。
一封是给后方楚州的永宁公主赵琰的字迹潦草但意思明确:陈明前线疫病与缺粮的极端困境请求她不惜一切代价筹措药材(尤其是清热解毒的黄连、黄芩、金银花等)和粮食组织死士绕开金军拦截火速北运。
他知道这很难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必须写这是后方唯一能做的了。
另一封是给他安插在汴梁城内、好不容易才联系上的几个内应的密信。
信中不再催促他们立刻献门而是换了个思路询问城内是否有类似疫情守军士气如何存粮还能支撑多久。
他需要知道守城的人是不是也一样在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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