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民间志第71章 冥婚轿
开春的雨总黏黏糊糊的把平江府外的陈家村泡得发潮。
阿景蹲在自家作坊的门槛上手里攥着块刚刨好的楠木片木头上的纹路被雨气浸得发亮像极了他阿爷生前留下的那把旧梳子。
作坊里飘着淡淡的松烟味是师傅老周头在熬漆——朱红的漆熬的时候要加桐油还要搅上整整一个时辰不然刷在木头上会裂。
“阿景!把那堆樟木方子挪到檐下别让雨泡坏了!”老周头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带着点咳嗽烟袋锅子在门槛上磕了磕火星子落在湿泥里“滋”地一声就灭了。
阿景应了声起身搬木头。
樟木沉他才十七胳膊上的腱子肉还没长实搬得慢了些老周头就拄着拐杖走出来看他的眼神像看块没雕好的料子:“慢些没事仔细别砸了脚。
咱们做轿子的手上得有准头脚下也得稳不然做出来的轿子抬着人走不稳当。
” 阿景点点头把最后一块樟木挪好。
这作坊是老周头传下来的打从阿景爹娘走得早他就跟着老周头学做轿子一晃五年了。
陈家村附近的人娶媳妇多半来这儿订轿子——红漆的轿身雕着缠枝莲轿顶安着锡做的宝顶四角挂着铜铃抬起来“叮铃叮铃”响喜庆得很。
可阿景从没做过另一种轿子——老周头偶尔提过一嘴说以前做过“冥轿”是给故去的人办婚事用的也就是人常说的“冥婚”。
“那冥轿跟活人用的轿子不一样吗?”阿景以前问过一次老周头当时正抽着烟半天没说话最后只说了句“差不多又差得远”就没再往下讲。
这天的雨下到傍晚才停天边染着层淡淡的橘色阿景正收拾工具就听见巷口传来脚步声还带着点细碎的啜泣。
抬头一看是村西头的阿桃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襦裙手里攥着块蓝布帕子眼睛肿得像核桃。
“阿景哥周师傅在吗?”阿桃的声音带着颤说话时还吸了吸鼻子帕子捏得更紧了。
老周头从里屋走出来看见阿桃眉头皱了皱:“是阿桃啊有事?” 阿桃咬了咬嘴唇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周师傅我……我想请您做顶轿子。
” 老周头“哦”了声伸手摸了摸烟袋:“是你要嫁人了?日子定了?” 阿桃的脸一下子白了眼泪“啪嗒”就掉在地上砸在湿泥里晕开一小圈印子:“不是我……是我哥。
我哥他……他去年冬天没的我爹娘想给他办场冥婚找个‘媳妇’好让他在底下不孤单。
” 这话一出作坊里一下子静了只有檐角的水珠还在往下滴“嘀嗒嘀嗒”像敲在人心上。
阿景站在旁边手里的刨子差点掉在地上——他知道阿桃的哥叫阿松比他大两岁以前常一起在河边摸鱼去年冬天去山里砍柴遇上大雪滑下山崖没了才二十岁。
老周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冥婚轿我有好些年没做了。
你爹娘……想好了?” “想好了”阿桃的声音更颤了“找的是邻村李家的姑娘去年夏天没的也是年纪轻轻。
李家同意了说下个月初六是良辰吉日想让我们……让我们把轿子做好。
” 老周头叹了口气转身往作坊里走:“进来吧说说要求。
阿景你也过来听着搭把手。
” 阿景跟着进去作坊里的樟木味和漆味混在一起闻着有点闷。
老周头坐在靠窗的矮凳上让阿桃坐下又给她倒了杯热水:“冥婚轿看着跟活人用的喜轿像但讲究不一样。
先说木料不能用松木松木易裂不‘稳’;得用楠木或者樟木楠木防潮樟木避虫底下的人用着‘安心’。
” 阿桃点点头把杯子握在手里像是能从里面汲取点暖意:“都听师傅的您说用什么就用什么钱我们家会凑齐的。
” “钱的事不急”老周头摆摆手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纸展开来是张轿子的图样上面画着顶四方轿轿身雕着花纹只是花纹比活人用的简单些“你看这轿身要朱红漆跟活人婚礼的喜轿一个色图个‘喜庆’也让底下的人觉得跟真的一样。
但轿帘不能用红绸得用青布青布压惊免得‘惊’着新娘子。
” 阿景凑过去看图样上的轿门旁边还画着两个小小的纸人一个男一个女穿着宋朝的衣冠男的戴幞头女的梳高髻。
老周头指着纸人说:“轿子里得放一对纸人替你哥和李家姑娘坐着。
纸人要找纸扎匠做得跟真人差不多高衣服要绣花纹男的绣兰草女的绣海棠都是宋朝民间喜欢的纹样吉利。
” 阿桃一边听一边用帕子擦眼泪擦得眼睛更红了:“我哥生前最喜欢兰草去年春天还在院子里种了几棵说等开花了给我看……”话说到这儿又哽咽了说不下去。
老周头没说话只是把烟袋拿出来又没点就那么捏在手里。
阿景看着阿桃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阿松哥以前总帮他修渔网还教他爬树掏鸟蛋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没了呢?他想起去年冬天阿松没了的那天村里的人都去帮忙找最后在山崖底下找到的时候人都冻僵了阿桃哭得晕过去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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