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三朵花第1章 深圳的闯字2代价
午休的厂区像一个被抽走了筋骨的巨人在毒辣的日头下摊开四肢陷入短暂的昏睡。
巨大的榕树伸展着虬结的枝干气根像老者的胡须垂在半空在燥热得纹丝不动的微风里连叶片都懒得颤动一下。
车间的铁皮屋顶被晒得滚烫空气里弥漫着焊锡与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混杂着远处食堂飘来的劣质饭菜香黏糊糊地糊在人皮肤上。
小丽的心跳却像揣了只被惊飞的兔子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肋骨阵阵发疼。
她攥着工装衣角的手指沁出冷汗布料被捏得发皱。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树荫下稀稀拉拉的工友——老陈靠着树干打盹口水顺着嘴角淌到沾着油污的领口;两个年轻女工蹲在地上头凑在一起啃着铝制饭盒里的咸菜炒饭筷子敲得饭盒叮当作响。
小丽把脑袋埋得更低贴着车间后墙那片冰冷粗糙的水泥墙面挪动脚步。
墙面上凹凸不平的砂粒蹭着后背像无数细小的针扎着她却浑然不觉只像一道灰扑扑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向仓库背后那片堆满废弃包装箱的角落。
林志强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背靠着一摞发霉的纸箱花哨的丝绸衬衫敞着怀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汗衫领口还沾着块可疑的油渍。
脚下那几个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被阳光晒得发亮像几只伏在地上的肥老鼠。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直起身原本耷拉的眼皮瞬间支棱起来脸上立刻堆起那种熟稔的、带着算计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成几道沟壑:“靓女够准时!”他用脚尖踢开一个袋子口里面露出成卷的芯片带标签被摩擦得模糊不清边缘卷着毛边“喏都是‘好货’。
厂里次品库清出来的报废区捡的流水线上‘不小心’多下来的…你有多少我吃多少。
” 小丽蹲下身膝盖压得工装裤发出窸窣的声响。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沾着灰的元件指尖触到芯片边缘的毛刺刺得皮肤微微发麻。
这些在质检员眼里一文不值的瑕疵品在流水线上连被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此刻在她眼中却像蒙尘的金子闪烁着诱人的光。
她抬起头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却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紧:“价格?” “老规矩按斤称。
”林志强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比你上次倒腾那批库存电阻再低一成。
量大从优嘛!”他笑得像只刚偷到鸡的狐狸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颗发黄的门牙。
小丽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一成听起来不过是个小小的数字可积少成多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她眼前突然闪过阿芳被焊枪烫伤的手缠着脏兮兮的纱布渗出血迹的地方已经发黑阿芳却只敢躲在厕所里掉眼泪连去医务室的勇气都没有——线长说过干活受伤算自己倒霉耽误了工期还要扣工钱。
线长那张刻薄的脸也跟着浮上来三角眼总是眯着骂起人来唾沫星子能溅到三米外:“手脚这么慢不如回家抱孩子!”还有宿舍里的姐妹们夜里躺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说起老家时眼中那片黯淡的光阿珍的弟弟要交学费秀莲的妈妈卧病在床大家的叹息声像潮水把整个宿舍都泡得发沉。
小丽狠狠咬了咬下唇口腔里泛起淡淡的血腥味她抬起头下巴绷得紧紧的:“行。
明天还是这里。
” 接下来的日子小丽感觉自己像被劈成了两半。
白天她是流水线上那个沉默、精准、仿佛没有知觉的焊接女工梅小丽。
蓝色工装的袖口磨得发亮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
传送带“咔嗒咔嗒”地转着带着电路板在眼前飞速掠过她的手指机械地捏着焊枪锡丝在焊点上融化成小小的银珠动作快得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眼神空洞地追逐着那些移动的元件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具躯壳在重复劳作。
线长的骂声、机器的轰鸣、工友们偶尔的咳嗽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不清。
可午休和下工后的时间她却变成了一个幽灵。
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游走在仓库、报废区、甚至车间里某些监管松懈的角落。
仓库管理员老周总爱在午后打盹口水能把桌上的报纸浸湿一大片;报废区的铁门总是虚掩着锁头早就锈得打不开了。
她的心跳总是悬在嗓子眼像吊在一根细线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疯狂跳动。
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巡厂保安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的光影甚至是老鼠窜过纸箱发出的窸窣声都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后背的衣衫瞬间被浸湿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她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将那些被淘汰、被遗忘的瑕疵元件、积压库存转移出去。
把小颗粒的电阻藏在饭盒底层上面铺着米饭和咸菜;把细长的芯片塞进宽大的工装口袋走路时得夹紧胳膊生怕它们晃出来;遇到体积大些的零件就用布条捆在小腿内侧贴着皮肤的地方被硌得生疼却只能咬着牙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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