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老贼第1章 序章 洛水寒夜公元249年嘉平元年
是夜太傅府的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灯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司马懿独自坐着。
窗外洛阳城的宵禁早已开始但这座城市的寂静却与往日不同。
那是一种被铁甲和马蹄强行压制下来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一头受了重伤的巨兽连喘息都带着血腥味生怕惊动了什么。
他赢了。
短短一日之间他以七十高龄发动雷霆之变关闭洛阳十二门占据武库出兵洛水浮桥将伴随皇帝曹芳前往高平陵谒祭的大将军曹爽及其党羽一举困于伊水之南。
此刻象征着帝国最高权柄的大将军印绶和侍中、尚书们的符节就安静地躺在他面前的紫檀木案上。
冰凉的金属和温润的玉石在烛火下泛着幽微的光。
它们曾经的主人此刻或已成为阶下之囚或正瑟缩在府邸中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一场豪赌他赌赢了。
赢得干净利落赢得以蒋济、高柔、王观这些四朝老臣都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这一边赢得以天子之尊、上公之位的曹爽竟未做丝毫抵抗便乖乖交出了权力。
只因他在洛水之滨指着那滔滔河水起誓。
“太傅……不仲达兄”蒋济那苍老而诚恳的声音犹在耳边带着如释重负的欣慰“此番为国除奸全赖公之胆略。
既已兵解还望念在同朝之谊勿要太过……只需免去曹爽官职保全其性命家宅以示朝廷宽仁天下便可安定了。
” 他当时是如何回应的? 司马懿记得自己脸上的表情必定是悲天悯人而又无比诚恳的。
他甚至可能用力握了握蒋济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对“国事糜烂至此”的痛心和对老友承诺的保证。
“子通放心”他当时的声音定然沉稳得如同洛水下的磐石“懿指洛水为誓此番举动只为社稷非为私怨。
但免官而已岂有他意?若违此誓天地鬼神共殛之!” 言辞凿凿犹在风中。
可现在那些话语连同洛水的波涛声都仿佛变成了一种最尖厉的嘲讽在这寂静的书房里嗡嗡作响。
案上不止有印绶符节还有一叠刚刚送来的文书。
最上面一封是司隶校尉毕轨的急报列出了初步查抄的曹爽及其党羽何晏、邓飏、丁谧等人家产的数字那是一个足以让整个帝国为之震动的天文数目。
金银绢帛田宅奴仆琳琅满目触目惊心。
下面则是一些“热心”的官员呈递上来的密函内容无外是揭发曹爽兄弟历年来的“悖逆”之言“不臣”之迹。
真伪莫辨但数量之多势头之猛如同一股突然被释放出的汹涌暗流迫不及待地要将失败的政敌彻底吞噬顺便向新的权力核心表功。
司马懿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冰冷的绢纸指尖却感到一阵灼烫。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些数字这些“罪证”就是催命符。
它们不再需要任何审判它们本身就是判决。
它们会点燃朝野的怒火会堵住所有求情者的嘴会让一切“宽恕”都变成政治上的幼稚和愚蠢。
曹爽必须死。
不止曹爽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所有曹爽集团的核心党羽他们的家族他们的门生故吏……都必须连根拔起诛灭三族。
唯有如此才能用鲜血浇灭所有潜在的反抗火种才能用恐怖震慑住所有还在观望的人心才能为他司马氏铺就一条再无人敢阻挡的权力之路。
“呵……”一声极轻极哑的冷笑从他喉间逸出在空阔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就是代价。
通往权力之巅的最后一步不是锦绣铺就而是要用曾经的盟友的信任、用毕生经营的声誉、用最后一点或许残存的、自欺欺人的“道义”来献祭。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就着昏黄的烛光仔细看着。
这双手执过缰绳握过笔牍挥过令旗也曾……搀扶起跌倒的君主。
建安六年他就是用它掐死婢女在来探虚实的使者面前表演着风痹之症的痛苦与无助。
那一次他保住了司马氏的超然却也第一次染上了欺骗与杀戮的血腥。
后来这双手在曹操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下接过公文在曹丕信任的笑容里接过托孤的遗诏在曹叡忧虑的嘱托中接过对抗诸葛亮的节钺。
它擒斩过孟达平定过辽东挡住了天下无双的诸葛亮。
它也曾指着洛水发誓。
如今它将要拿起笔签署一道道族诛的命令。
何晏……那个才华横溢、谈玄论道、眼高于顶的何平叔。
邓飏……那个热衷权势、四处钻营的邓玄茂。
还有曹爽那个愚蠢、贪婪、却又在某些时刻流露出一种可笑天真的曹昭伯。
他们都会死。
因为他们的愚蠢也因为他的背诺。
“背诺……”司马懿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滋味竟比那洛水的波涛还要冰冷还要虚无仿佛他刚刚咽下的不是胜利而是自己残存的某一部分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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