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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朔第134章 人心不灭城便不灭

沈枫走得很慢靴底每一次陷入新雪都像踏进一层更薄的纸。

风把雪吹得起了毛边像无数碎绸在暗处翻飞却飞不出这条被夜色缝死的旧街。

他怀里空着可胸腔里那座城却愈发沉了沉得他能听见砖石在肋骨间错位的声音。

那声音极轻轻得像母亲临终前最后一次替他掖被角时指关节擦过粗布的窸窣。

老刘头没回头仍守着那粒红豆似的炭火。

火舌舔着陶钵漆液表面浮起一层极薄的膜膜下偶尔鼓起一粒泡像未说出口的叹。

他拿竹签挑破泡裂时溅出的却不是漆而是一星极小的雪。

那雪落在炭上竟不灭反而长出细白的根根须顺着竹签攀爬一路攀到老刘头腕间在那里开出一朵指甲盖大的白花花蕊是焦黑的像被火吻过的骨。

“朔方的雪落在这里就不肯走了。

”老刘头声音沙哑却带着笑眼角皱纹里嵌着旧年风干的漆皮“它记得城墙有多高记得城门有多厚记得那年端午守城的兵卒把艾草插在箭垛上艾香混着血熏得月亮都红了。

” 沈枫在火边蹲下伸手想接那朵白花花却在他指缝间化开化成一滴极凉的水水里有极小的城墙影子影子在晃动像被风掀动的旗。

他忽然想起母亲最后那夜也是这样蹲在他身边把一枚铜钱塞进他手心。

铜钱一面铸着“归”一面铸着“朔”边缘磨得发亮像被无数人摩挲过。

母亲说:“带它回去城在钱里。

”可他没回去他把铜钱系在纸鸢尾羽上任它飞进雪夜飞成一粒再寻不见的星。

七童不知何时已蹲在雪台残迹旁指尖沾着雪粉在冰面上描画。

她画的是一座极小的钟楼楼身歪斜像被岁月压弯的脊背。

楼顶悬着一口钟钟面裂纹里嵌着朱砂裂纹走势像母亲额上最后一道抬头纹。

她画完最后一笔钟楼竟轻轻摇晃起来钟槌自己扬起敲出一声极闷的响。

那声音不响在耳里而响在骨髓像有人在沈枫的腔子里用指节叩他的第三根肋骨。

“钟楼里住着守更人。

”七童声音轻得像雪落“更鼓一响城就醒一次;更鼓九响城就老一岁。

可朔方的更鼓停在第七十三响——那年城破更夫把鼓槌扔下城楼鼓槌落地时砸碎了一盏灯。

” 她抬头目光穿过雪幕落在远处戏台。

戏台空着唯有台柱上缠的白绫在风里飘像未咽气的魂。

白绫尽头系着一枚极小的皮影皮影无面胸口却嵌着铜绿铜绿在雪光里泛青像一痕未愈的伤。

七童伸手皮影便顺着白绫滑下滑到她掌心在那里蜷成极小的一团像冻僵的雀。

顾无忧把羊角灯放在雪地上灯里磷光映出皮影的轮廓轮廓渐渐舒展竟显出眉眼——是沈枫的眉眼却比他年少许多眼角没疤唇边没褶。

皮影在他掌心踮脚像要起舞却忽然停住低头看自己的胸口。

那里裂开一道缝缝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极细的沙。

沙粒落地竟长出极小的草草叶透明脉络里流动着朱砂像未凝的血。

“是沙漏草。

”顾无忧低声道“生在更漏旁一年长一叶叶落时城便塌一寸。

朔方城塌到第七十三叶时更夫把沙漏翻了面草便逆长叶脉里流的不再是沙是时间。

” 白羽沫抱琴而来琴身覆的白绫已半褪露出底下焦黑的桐木。

桐木上刻着极细的纹路像被火舌舔过的水波。

她在雪地上坐下指尖不碰弦只轻轻抚过琴腹。

抚到第三根弦时弦自己颤了颤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像井底回声。

那声音里裹着风风里裹着艾草、裹着焦土、裹着母亲熬糖时溢出的苦香。

“琴是母亲留下的。

”白羽沫声音哑得像雪压枯枝“她临终前把弦拆下编成一枚结结里裹着朔方城最后一把土。

如今弦断了结散了土在琴腹里滚滚成一粒粒沙沙里埋着更鼓的槌槌上缠着红线红线那头……”她抬眼目光落在沈枫腕间那里不知何时已缠上一圈极细的红线红线另一端消失在雪里像一条未走完的路。

雪忽然大了雪片不再是片而是一匹匹完整的绸从极高极远处垂落绸上绣着极淡的城墙纹纹线里渗出朱砂像未愈的伤。

绸落处雪台重新隆起却不再是台而是一座极小的城。

城门半掩门缝里漏出灯光灯光是磷青的照出城墙上斑驳的砖痕。

砖痕里嵌着铜绿铜绿在雪光里泛青像一池未葬的星。

老刘头把木偶放在城门前木偶无面的脸对着沈枫颈侧红铜钉在磷光下泛紫。

木偶抬手指间漆线绷紧线尽头系着沈枫的影子。

影子被拉得极长长得越过城门长得越过城墙长得越过整个雪夜最终停在一座极小的钟楼前。

钟楼门洞开门里站着更夫更夫无面胸口嵌着铜绿手里提着一盏极小的灯灯里盛着最后一点萤火。

“更夫等你很久了。

”老刘头声音混在雪里像锈铁刮过瓷“他手里的灯是朔方城最后一盏。

灯芯是母亲的发灯油是父亲的骨灯火不照路只照影。

影里有你要找的城城里有你要还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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